求凰客

我是个疯子,爱上了文学

【雱中心视角】不应为说(六)

*私货很多,我随便写,您随意看。

  

  

  你我看不破,说不破;爱不得,恨不得;问如何,又如何;慈悲我佛。

  “……是你啊……”

  是谁?新生的墨魂有些许困惑,他下意识抬眼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见到了一张苍老的面容。满头华发的诗人盯着他出了会神,突然放声大笑,笑里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那时的西太一宫还没有在纷繁的战火中坍塌,无忧的绿柳映衬沉梦的红菡,连那一池无波的死水都显得格外多情。

  “王大相公,你是又来贬谪我的吗?”

  墨魂苏轼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段,王安石也无从考究他当年问出这一句的心绪如何。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并不是对他说的话,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追忆罢了。

  “……轻佻。”

  他大概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但王安石只是有些头疼地斥了一句,沉默了片刻又补了一句道:“谁来许多功夫与你纠缠?”

  这话让苏轼明显愣了一下,然而此时的诗人也并非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目光从那首题壁又落回墨魂身上:

  “真的是你啊……”

  他此前并非完全未见过墨魂,那位自称韩愈的墨魂告诉他,所谓墨魂不过世人心底的回光倒影,不可视作本人。当时还算年青的他最开始并不能理解,但他很快便发觉那位温柔有余的墨魂并不完全是他心目中的韩文公。

  “啊……可是我最初便说过了,此身不过黄粱一梦,又如何去找一个活生生的人呢?更何况……”如水的月光里,韩愈半扶着门框,身上那袭蓝衣笼上了几分缥缈的白。他说话时的神情十分温柔,却自带一分无情,“真正的韩文公也未必会是子瞻心目中的模样。”

  “……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里好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的人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大概天生的诗人心肠在面对生死鬼神之事时,总是会显得异常沉默。

  “呵。”见他一言不发,韩愈只是轻轻笑了笑,“是这样的,他永远都是他,会为世人而变的从始至终唯有我而已。”

  他伸手想拢住一抔月光,但那流动的银练兀自从指缝间漏了出去。韩愈眸子微闪,涌动的思绪最终凝成了一个复杂的微笑:“不受蒙蔽,不被动摇,永远走在自己坚定的道路上……对我而言,大概是种奢望吧。”

  苏轼看着他恹恹将手收拢回袖里:

  “世人总会从文字里读懂真正他。”

  “子瞻,莫要拿你自己尚且犹豫的说辞来安慰我……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另外一个人,一个人在他人文字的思绪里,最终能读懂的只有自己而已。不过,就算只有片刻悸动,也不枉那些流于后世的文字。”

  “倘若真的有……和本人一样呢?”

  “……那将是大幸,亦是大不幸。”

  …………

  王安石注意到苏轼正在神游天外,不禁微微皱眉——他倒不是不喜面谈时有人走神,沉默有时也是智慧与明悟的时刻,但苏子瞻实在是出神太久了。

  不过好在苏轼终于回转神来,不至于让他打算拂袖而去。

  “你……还认识我是谁?”

  苏轼不敢置信自己曾经的无心之言会一语成谶,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出言不妥。果不其然,王安石一听他问的那话,眉头便深深皱起,看起来是强忍住了诘责。

  不过这样一来,答案也昭然若揭了。

  “啊,方才冒犯了……是我曾经听一位前辈言,像你这样的……墨魂,虽承袭诗家部分记忆,实则认不出故人。所以你认出我的时候,我有些惊讶。”苏轼找了块干净得地方坐下,他方才站得有些久,眉宇间隐显倦色。

  王安石抿了抿唇:

  “墨魂是笔墨的精灵,记忆却非笔墨能事无巨细地描摹,以常理论,从文字中生的墨魂确实很难认识诗家的故人。”

  “哦?”

  苏轼拄着手杖,敏锐地听出了王安石的弦外之音:“也就是说,还是有例外的。”

  “是。”这时王安石却不看他了,转身去抚摸壁间旧题。墨魂有些苍白的指尖从那些陈年旧迹上流连而过,原本寂静的胸膛突然动了一下,他的手指便停在了“春水”二字上。

  从苏轼的角度看去,不能窥见此刻他的神情如何。墨魂王安石半身融入阴影中,只有露出的半身红衣被夕阳映称得更显眼,上面的回纹化进了一片红里。

  他无端想起了那个自称韩愈的墨魂,大概曾经是注定留不住、注定消失的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王安石突然攥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料:他方才没有感觉错,自他诞生之初便寂静无声的胸腔像一个人那样有了他自己的心跳,开始非常缓慢、非常轻微,但不过片刻,就像常人一样了。与此同时,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和感应在他心中升起,那不是属于他的感情、甚至不属于诗家,而是属于另一个和他关系非常亲密的人。

  相比他的思绪万千,那抹情绪显得过于平淡了,令他瞬间陷入了宁静。

  “例外之一是,如果诗家生前于某人特为交好,那么此后诞生的墨魂大概率会认识那位故人。”王安石没有去看苏轼略显尴尬的神情,继续道,“当然,我不属于这种。”

  苏轼的神色于是变得非常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生气。算起来他与王荆公关系也就文字之交,其他方面龃龉甚多,断然不敢称私交多好。然而眼前墨魂坦坦称认识他与他本人没有丝毫干系,到底叫人光火,却又不能言说,真真着恼。

  “例外之二是,墨魂中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王安石简单为苏轼讲述了王雱那种特殊的“寄生”般的存在,“大概就是这样,我有一株琅玕,雱附生其上为一枝干。我二人共喜怒七情,他认识之人我自然也能认出来,所以我认出了你。”

  王安石仿佛感知不到他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不甚在意。他这副模样让苏轼想起了故人,一时间感慨万千,反倒是把之前那点不愉忘了个一干二净。

  夕阳将西太一宫的池水染成一片金红,隐隐绰绰倒映出池边绿柳。

  柳叶悄然从枝头滑落,在空中飘飘悠悠转了几圈,最终在湖面激起一串细微的涟漪。彩霞尾的红鲤鱼儿被这动静惊到,一甩尾巴横冲直撞带起小小的浪花,这水声令廊下阖目假寐的年青人睁开双眸。

  他起身的动作非常随意,突然从上投下的阴影让徘徊在池塘边觅食的鱼群一下子变成无头苍蝇乱撞,极大的混乱让整个池塘充斥着热闹的水花声。

  “先生是要离开了吗?”

  王雱离开的步伐一顿,极为缓慢地转过身来。对面少年的身量还不到他胸前,身上是天子的便服,不似朝服繁复,但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是像偷穿了父辈的衣服。

  “是,我不打算再留在此处。”

  赵煦没想到他应的如此干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雱看出了他的意图,无奈地笑了笑,蹲下来让他能够正视自己的眼睛,不需要费力抬头:

  “官家不必挽留,我只是不想再留在此处了。我以两世身历宦海三十余年,最初……确实是有执念于此,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执着的了。”

  “先生还是无法接受新法尽废吗?”

  尚且是个孩子的赵煦还不太能体会到王雱难以言说的心境,执着地想要问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很多事哪有唯一的因果呢?

  于是王雱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耐心地向这个小皇帝解释:“官家有过曾经很喜欢,但后来再也不喜欢的东西吗?”

  “有。”

  赵煦思索片刻,给予肯定的回复。

  “我也是如此。新法确实曾经是我和诗家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的事物,无论是我们当中的哪一个都曾竭尽全力投入过,哪怕最后十之八九是失望。”王雱自嘲般笑了一下,目光落到池中那只需觅食、无忧无虑的鱼儿上,“可是谁也无法承受永远的失望,我亦如此。也许是我才能有限,但……我也真的没有力气,再跟着您去整顿乾坤了,到此为止吧。”

  “司马温公尽废新法一事,我的确有怨气于此,但并非仅仅如此。官家,失望太久的人看不到前途的火光,往往会丧失前行的气力,即使他再心有不甘。”

  “我欲往江海去,不与鱼龟做主人。”

  在夕阳和晚霞里,赵煦只能看着王雱朝他长揖为礼,那双素来缱绻的桃花眼今日格外澄澈明净。他离开地极为潇洒,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不见,赵煦终于后知后觉明了:一切的等待都是有时限的,而衰亡和离去总是潜伏在阴影里,一旦显现,就再也难以回头。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池塘,送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位重要的师长。夕阳令他的衣衫染上一层诡谲的橙红,赵煦紧紧攥住袖角,巨大的无力和挫败将他笼罩,也让他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野望:

  谁说一切就到此结束了呢?他还站在这里呢,这乾坤究竟如何,还未有分晓……就算没有王元泽,他也会有自己的伊吕。

  小皇帝盼望着红日再一次冉冉升起,然而宋朝的太阳实际上已经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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