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凰客

我是个疯子,爱上了文学

【雱中心视角】不应为说(三)

*私货很多,我随便写,您随便看。

  

  

  

  你我看不破,说不破;爱不得,恨不得;问如何,又如何;慈悲我佛。

  王雱离开墨痕斋的时机非常突然,没有墨魂知道他是何时动了离去的心思,也没有人料到青年人会只给斋主留下一封书信,随后不告而别。墨痕斋是惶惶然现世的墨魂安身立命之所,几乎所有墨魂都将自己的根扎在这里,谁也轻易不会动摇这份慰藉。

  但墨魂王元泽不需要。

  青年人有着从诗家和拗相公笔墨里继承而来的坚韧天性,他的脊梁是新党党魁用心血与精神铸成的一柄剑。锋利的霜刃一侧无情地剖开自己的胸膛,另一侧则冷漠地斩向所有人的白眼。非议不会压垮他的背脊,只会不断淬炼这份天性。

  人言不足恤。所有的冷嘲热讽都将是磨开崭新锋刃的磨石,总有一日,悠悠众口将无以撼动他的意志。

  第一个发现人不见了的还是当时还在担任兰台的诗家沈括。他有一日清点三次卯册的习惯,平素勤快的墨魂这天红日西沉了还没见到名字,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结果一问杜甫他才知道,王雱居然昨晚半夜留书杜甫,一大早就跑了。

  在那个尚且没有电报和手机的年代里,一个人的行迹真的可以如水入汪洋,毫无痕迹。年轻的墨魂带着一腔被刻意压下的愤怒离开了并不能让他感到愉快的墨痕斋,他意识到那似乎是天真幼稚的怒气,可并不打算真正去“控制”,并认为这是值得动怒。

  墨魂王雱犹豫再三,还是将半山园定为自己的第一个去处。

  彼时为诗家供奉长明灯的佛寺落成已有二三年,初时还勤勤恳恳念往生经的小沙弥早就生了怠懒。在他的年纪,小小地耍滑头是被允许的,尽管他面对的是一份非常诚挚的心意。但当心意传达的另一头已是亡魂时,似乎其他所有人都不会再真正重视。

  也许某一日他会为了心中那份慈悲再度认真地念起每一段经文,但究竟是为了死生之事中的哪一个,就不得而知了。

  清风飒飒拂过竹林,泛起一片涛涛清哨,其中偶杂一二促织清脆啼鸣。小沙弥的耳朵敏感地动了两下,眼珠忍不住往外瞥,人虽然害怕戒律没有动作,心却已经不在此地了。接下来的时间也不过敷衍完经文,高高兴兴地跑去看那些小玩意儿。

  直到此时,王雱才慢慢从藏身的阴影里转出来。为了体现释祖宝相庄严,偏殿的屋顶斜斜压下,给人万斤欲坠之势。

  然而这也就造成即使是白日,大殿里依旧昏暗,光很难照进来。好在此处灯火不熄,昏昏灯火将他的眉目描摹地更加深邃,覆上一层沉郁的阴影。

  他走到一面笼着碧纱帐的墙壁前,即使隔了一层细纱,淋漓墨字仍清晰可见:

  斯文实有寄,天岂偶生才。

        一日凤鸟去,千秋梁木摧。

        烟留衰草恨,风造暮林哀。

        岂谓登临处,飘然独往来。

  这便是他的来路了。

  偶然一阵风吹入殿内,墨魂垂落的袖袍飘荡摇摆,犹如起伏不定的思绪。碧纱帐如一泓碧绿湖水翻涌,那些疾风横雨般的字霎时在他眼前模糊了,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却在触碰到那层有些硬的薄纱后生生停住。汹涌的情绪潮水般褪去,青衫墨魂悄无声息地平复了一次挣扎。

  阳光一寸寸向殿内倾斜,王雱已经半边身子沐浴在金红余晖里,又像被浸没在温水中,只是无法驱散一身萧索寒意。

  他已经在这里逗留够久了,在徘徊下去天就要黑了,小沙弥又念过一轮经,已经跟随师父去正殿做晚课。此时的偏殿寂静无人,只有风动叶梢的沙沙声和烛火细碎的“哔剥”声——烛蜡受火炸开的些微声响在空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灯火把影子斜斜拉长,看起来像在他身后吊了个唱大戏的,又在额前眼下落成一片片阴影,于形单影孤之余透露几分不经意的鬼气森森。

  墙上的字一笔一画都仿佛能触动他的心魂,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释怀。

  他怎么才能释怀呢?无论是不由己的人生亦或是爱恨,他甚至无法接受这个魂灵本身,又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那个赋予他魂灵的人呢?他原以为自己应该是鲜活的,能坦然地告诉那个人自己和诗家毫无关系,但仅仅一篇文字就把这份装模作样的坦然打回原形。

  你看,就在你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时候,那些看似不在意的东西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你骨血的一部分。它和你的骨肉长在了一起,紧紧缠绕在灵魂上,如何摆脱得了?

  这大概是尘世里最亲昵亦是最疏离的关系了,你只是他万千心血中的一抹,他却是你灵魂的全部。上演了一场一个人的,灵魂与灵魂的抵死纠葛。

  风似乎停了,傍晚的禅院安静地可怕,油蜡燃烧的味道让人心烦意乱。王雱终于在长久的烦躁当中生出了一丝倦怠,好似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突然生出的勇气让他下定决心,去一趟半山园。

  他悄悄隐去身形,在夜色中往那冥冥之中牵引着他的方向而去。

  半山园严格来说并不能被称为“园”,对于一位曾身居宰相的官员来说,这座看上去整洁干净的宅子太像一些小户人家的房舍了。那个执拗的老人并没有听从劝告筑起高墙把自己的房子挡起来,仅仅是扎了个矮矮的、一眼就能望到里面去的篱笆,那儿姹紫嫣红正开得十分热闹。

  命运大概是有情的,它偏爱一人时即使眷顾不在,偶尔也余温犹存。王荆公即便退居江宁仍不愁生计,他看上去仍是精神矍铄,拄着杖还看不太出颓态。

  但这仅仅是对外人而言。

  拥有诗家记忆的墨魂下意识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人对比,毫不意外地得出结论:

  王荆公是真的老了。

  衰老是一个极其玄妙的过程,年岁流逝带走的精神与体魄并不能真正摧折一颗心,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以。眼中还有火的时候,只会怨恨力尚足以入何不进,躯壳虽然老了,依旧充斥着年青人独有的活力和建功立业的欲望。只要那点欲望还在燃烧,一个人就不能说真正老了。

  但王荆公已经没有那种欲望了。

  王雱看得出来,他很爱现在伺弄花草、闲游撰书的日子,感到满足。从前他也是很爱养花种草,这是他割舍不掉的爱好,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有更远大的抱负。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灼的视线,不经意间抬眸却瞬间于原地愕然,然后下意识环顾左右,像是试图在找什么人。

  左右都是空空的,他怔愣片刻,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屋内。王雱了然,他是想要找诗家的母亲,那位吴国夫人。但是王荆公最终还是没有将另一位老人喊出来,以至于后来的无数个夜里,王雱反复推拟他那时可能的思考,都不能明白那微妙的情绪下藏着怎样深沉而细致的思量。

  “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似乎并不意外一个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像个大活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王雱不知他早年的奇遇,只当他心性比旁人坚韧,将自己当作了那魅惑人心的精怪。

  王雱将自己的存在据实相告,他听了半晌未置一词。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用一种温和的、打商量的语气问道:

  “那如今我还唤你雱儿可好?”

  “……好,”真是奇怪,他明明不想跟诗家的过去牵扯太多,可他就是无法逃避。他恨带给他这种痛苦的王荆公,但他更恐惧的是这份恨意夹杂更多的是一种不受他控制的爱,这让他难堪,“如果你意如此,自然是可行的……我怎么拒绝得了你呢?大人。”

  王荆公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悲伤,诗人的敏感心肠捕捉到了王雱言语缝隙间无法直抒的痛苦。无论是何种身份、各种境地,他总是看不得这张脸红了眼眶。

  “……你且过来,让我看看。”

  年青墨魂如他所说的那样,颤抖着向王荆公走近去。太奇怪了,越是靠近,他便越是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流淌而出的,难以抑制的孺慕和眷恋,这种感觉就像要把另一个灵魂的七情六欲从他心中掏出来。可那些情感、那些感情是他的一点根苗,王荆公要是把这些都带走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老人枯瘦的手指抚上他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是怕惊动一只飞鸟。年青墨魂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才恍惚发觉那干涩皮肉下的骨头是如此地轻,受不住一丝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王雱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想流泪,可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去更多地方看看吧。我像你一样对前途感到迷茫的时候,是家大人带我走遍任上。那些年他让我见过了许多,才知道困住我的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他轻轻拍了拍年青墨魂颤抖的脊背,好像曾经那个怀抱中的孩子时隔经年又回到了他的怀中:“你心中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你自己,自然看不清自己。但此身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此身之外,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王雱的颤抖逐渐平复下来,他在这个单薄的怀抱中抬头,仰望着面前的人。

  这是他与诗家王安石的第一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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